當田園被割裂時——元朗南生圍文學散步

當田園被割裂時——元朗南生圍文學散步
最後更新日期
25/5/2018
8/3/2024
分類
生活隨筆
賞城文誌

大概幾年前筆者曾到訪過南生圍,但這次手執劉克襄的《四分之三的香港》,走到涌地盈盈的美好驛站——南生圍,劉克襄是一個台灣的作家,熱愛香港的自然之地,特地到香港行山並出版此書。這次就以一個外地人的目光去看自己的家園,說不出又會看出從前被忽略的南生圍。

塵土飛揚間的山水:

漫步在香港的都市,燈光總是徹夜通明,人、事、物如捉不住的光影,於浮光掠影間飛舞,令人沉醉其中又容易令人迷失。

現在多了人從另一個面向看香港,有些人總背著雙肩包,逃跑離開令人迷醉的都市,爬上埋藏在香港的郊野山水之間,讓密林包裹著自己。在氣勢磅礴的山水中浮現一絲絲本土歷史的痕跡,再回頭,凝視山林外的家園。香港的歷史被推土機不斷地碾過,看慣了變幻,卻在塵土飛揚間浮現了一些不變的淡然。有些郊野幸免了過來,帶著舊日不變的模樣,默默地擠在時代的狹縫間,對照香港的大都市形象更令人驚奇。其中在元朗的南生圍,與市區相隔不遠的距離,穿過車水馬龍的街頭,走入隱閉的小徑,放眼是一片是難得的濕地與筆直的白千層。於都市投入山水之間,我們又可以找到些什麼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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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界之地是個特別的地方,走過熱鬧繁忙的都市,於一個幽靜的轉角之處,走在入村的小徑之間,眨眼間就投入於濃郁的綺麗山水之中。小時候並不察覺田園色彩的難得,後來舉家搬到市區生活,每天被石屎森林包圍,才驚嘆在寸金尺土的香港,居然有這大自然風景幸免下來,便開始懷念與大自然短暫的緣分。現在每逢假日都與好友結伴,希望以青春踏青,走遍香港大大小小的山頭。

南生圍的歷史:

南生圍連接錦田河及山貝河交界,內有大片的草地、濕地與田園,更可以欣賞雀鳥,台灣作家劉克襄亦專程到南生圍拜訪賞鳥。於元朗輕鐵下車後,便到附近租借一台單車,開始騎單車進入南生圍的濕地。南生圍土地在香港得來不易,翻開南生圍的歷史,盡是南生圍的風波。

自九O年代,某一財團建商便巧立名目,跟在地養殖業者低價收購,準備日後興建豪宅樓市,此事紙包不住火,新聞爆發後,引來生態團體抗議,繼而帶起市民反彈的軒然大波。

這段是劉克襄於書中所記的一段新聞。可惜的是,二十多年後的南生圍,仍長期被地產發展商覬覦,南生圍一帶已被獲批興建酒店、商場及住宅。大自然在香港仍是一件不容易的事。

南生圍近年已被地產商割捨成碎片,理所當然的言辭不再是自然土地,而是發展。那未在割捨前,南生圍是怎樣的面貌?五O年代的《華僑日報》對南生圍的描述是這樣的。

「錦田河畔,元朗風光,魚塘密佈,阡陌連綿,夕陽掩映,樹堤倒影,晨曦暮色,氣候懸殊,此景此情,堪為元朗著名風景區-南生圍。」

這是於《南僑日報》刊登的一篇通告,寫 1953年金文泰中學校友結伴旅行南生圍,當中以《醉翁亭記》的「樹林陰翳」來形容南生圍的美。翻開六O年代的《華僑日報》亦提到開始有人到南生圍寫生。筆者開始質疑開初的想法,在塵土飛揚間真的能浮現了一些不變的淡然嗎?郊野真的能帶著舊日不變的模樣?如郊野改變了我們又可如何適從?

外地人的凝視:

想著想著,已經穿過了鬧市中一條條的遂道,一戶戶的現代商店。騎到了南生圍入口外的小河提。將要進入南生圍的土地,放眼四周都是私人的產業,南生圍被鐵棚圍起,是一片美好的驛站,只可惜不知明日將如何。一直騎單車走進南生圍,穿插在滿樹綠葉的小徑間,輕裝來去,加上樹林遮陰,實在心曠神怡。一直騎著車,終於到了紅毛橋站。在書中劉克襄就是乘著大巴在紅毛橋站下車。這裡只有一條筆直的大馬路,看似沒有盡頭,隔壁就是劉克襄所說的錦田河,河水靜靜的流淌,時間像凝固於南生圍的河水,一直慢慢地流動。這裡的陽光亦看似有著無限的時間,從不催促著人回家,折射著同樣是不絕的河水,突然感覺香港的夏天原來在外頭,在鐵棚圍外的這一片世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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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感受的是陽光,但劉克襄著迷的是錦田河的水鳥。

「這裡簡直就是香港水鳥聚集的旺角。牠們的選擇不在米埔,也不在天水圍,而是南生圍,一塊被財圍收購,政府默許興建樓市,即將消失的濕地。一塊讓人想起綠色之都,柏林城郊美好森林的涌口環境。」

南生圍在一個外地人劉克襄的眼光中,著迷的是當中珍貴的水鳥。無論是各類的水鳥的隊伍,或者單一的族群,是劉克襄在台灣從來沒有看過的。他作為異地的賞鳥者,焦點當然會放在看新奇的事物。但一個本土人,焦點又可能放在些更深入的歷史面貌。

本地人的歷史對照:

原來香港作家也斯與劉克襄曾一同前往元朗濕地,當時也斯想以一個本土人的眼光,帶領劉克襄見識附近的農漁文化,亦想借機會聆聽一個外來者如何看待元朗濕地的環境。以下是劉克襄與也斯的一段對話:

「『小時候元朗到處都是這類景觀,以前還有水稻田和魚蝦的基圍,很像台灣的沿海。』也斯喃唸着,慨嘆之情浮露臉上。我初到這一陌生小村,面對着不同於台灣海岸的奇異風貌,其實毫無觀察能力,也不知他是否熟悉台灣鄉野近况。」

來自網絡照片:元朗水上人家舊貌

南生圍的土地既可以讓劉克襄聯想到「柏林城郊」,又可以讓也斯想到台灣的沿海,大自然的生命原來可以被延長到另一個的渡頭,成為彼此間一個想像各城的依據。土地並不單一,不只是代表一個城市,相反是不同的人各自的想像,跨越邊界,是一種大自然的共鳴,我想這就是大自然其中一個的魅力。一個繁榮的都市,一式一樣的面貌,是很難牽動人敏感的神經。有些作品亦寫到大自然令人聯想到人心靈內敏感的情感。

調整看的態度:

自九O年代後,香港的時鐘開始撥快,各種的事物在捲起的塵沙間消散,也許南生圍只是渺小的一角,我們的香港由何時開始與根本漸走漸遠。不知道將來的南生圍會變成怎樣,也許將會是另一個繁榮的複製品,這種新的界線,如何適應?香港作家也斯於《也斯看香港》一書中亦寫過新界之地,感嘆於城市的轉變。

「走進新界,走進新的界線,總令人患得患失。不再是習慣的方式,不再是理所當然的言辭。你面向改變的鄉村如何繼續寫你的田園詩呢?」

走到盡頭,很難想像過去的南生圍是一片水稻田,魚蝦的景觀。在不斷調整變化的地理,一片片的田園被割裂,只剩下一點兒殘缺的風景。我看到的就如劉克襄筆下的貌樣,有水鳥,有小河,以及遍山的百千層,至於也斯筆下的水上人家,時間遺留下來的只是一點兒的痕跡讓我想像。這些山水風景到底是否可以永遠不變地存在。如果山水改變了,我們可以如何理解?也斯於《島和大陸》中提及「從島上看新大陸是一種風景,看舊大陸又是一種風景,到自己先後置身新舊大陸上看島,又看出了不同風景。」

在時代的催促快跑下,很難再像舊日的面貌回看當時的歷史。正如我們很難在一列列現代的商店前,指著其中一戶向別人介紹它過往的面貌,過去的歷史總是很難在新時代中說清楚,也許歷史要跟當下重疊才變得帶意義。歷史不停的演變,當下的這一刻,我們已成為了現在的過去式,成為歷史的一部分。如要把舊日的面貌拼湊成一個個懷舊的符號,供沒經歷過當中歷史的現代人去想像、去歌頌田園的風光,那拼湊出來的都只是表面的歷史文化,就如一個外地人的眼光。倒不如用當下時代的設置和環境去看現在的山水面貌,把自己設置其中,回望現代城市的發展,審視當下的自己才來得重要。這才能把自己投入在歷史中,而不是盲目的懷想。

城市改變了。改變,我們又怎會不改變?但改變的應該是調整看的態度,而不是歷史的本質。